【征文選登】 父親的相冊 ●作者謝靜 父親在輪渡工作了四十年,他給我的印象,也與輪渡息息相關。 小時候,他是一個匆匆歸家的身影,平日里上班,節假日值班,歸家吃飽就睡,睡醒再出門,問他去哪,他總說“回輪渡”,一個“回”字,竟讓年幼的我對輪渡產生無端的忌妒,好像那個地方才是父親的“家”。 長大后離廈念書,父親總是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鄉愁。去年年底回廈,遇上的,是退居二線的父親。沙發上、茶桌邊,不愛走動,話依然少,留給我的,是一個逐漸老去的背影。 相冊收藏輪渡的變遷 那天下班回家,“意外”發現父親不在沙發上。走進房間,看見他赤腳坐地,搗騰著翻箱倒柜找出來的一堆照片,低著頭的父親,像一個收藏精美玩具的男孩。 那一堆照片里,我一眼就認出了當天登在《廈門日報》上的,為“輪渡八十周年”開篇的黑白舊照——黑色的碼頭、白色的船,年輕的船員扶著瘦弱的老太。這一瞬快門,記錄了一艘承載記憶的船舶,一種不變的關懷精神,一個永不再來的年代。 “這艘船是輪渡17,是最后一艘大型木殼船。”父親拿起另一張頗具年代感的相片告訴我:“到了輪渡18,渡輪就開始從木殼船變身鐵殼船,舒服安全多了。” “今年是輪渡八十周年,我要把這些拍過的,收藏的照片都拿出去,放在新建的陳列館里。”近六十歲的父親貓下身子,鉆進書柜最底層,努力地掏出幾本帶有底片的相冊。 我才知道,當時這個按下快門的人,就是我的父親。“我最驕傲的照片是這張。”一向寡言的父親拿起相片,白色的輪船邊,依稀可見島嶼的模樣——1997年,為協助中國紅十字會,輪渡公司的白鷺號渡輪開往金門處理相關事務,在金門水頭碼頭靠泊。父親作為公司代表中的一員,當時就在船上,有幸見證了這個時刻。“那天我們都身穿白襯衫,打領帶,我還打了摩絲,”父親笑著說:“代表廈門,不能讓對岸人民看不起。” 從輪渡17號到輪渡21號再到鷺江系列,從木殼船到鐵殼船到仿古游輪,從只有一艘躉船的碼頭到如今振翼向天的郵輪中心,父親的相冊里,藏了八十年輪渡近一半的變遷,卻難以找到幾張他年輕的模樣。“當時顧著拍照,哪像現在會自拍!”父親又笑了。 快門記錄炙熱的理想 但是我分明看見了父親的樣子。摸著已經曝光的底片,發黃的卷邊,我看到了那個曾經滿頭黑發的少年,穿著白T恤和西裝短褲,背著插著膠卷的黑色相機,站在岸邊,蹲在船沿,趴在渡輪的欄桿上,頂著炙熱的太陽,用快門,一下一下,記錄他的炙熱的理想,記錄他的青春時光,記錄他工作了四十年,摯愛的地方。我想起父親帶我上碼頭時反復叨念著,廈門輪渡碼頭水泥躉船的引橋橋板有53塊,鋼琴碼頭的榕樹活了上百年,想起那一年輪渡75周歲,那一盤刻錄的紀念影碟,他在家反復看了一個月。 難怪父親會覺得,重要的不是在照片上留名,而是留住輪渡的歷史。“要先把這些放在心里,它才有機會出現在別人眼前。”父親是這樣對別人,也是這樣對我,三年前,在香港中文大學的地鐵閘邊,他送我走,送我開始獨立生活,那是父親唯一一次為了我踏足香港。那一天,我走了很遠以后,突然回頭,我矮個子的父親,竟還站在閘口邊,在人群中,努力看著我的方向。他的樣子,像極了一艘船,送我離港,送我到站,泊在岸邊,風中雨中,為我擺渡,為我無眠,卻從來無言。 輪渡八十年紀念的籌備,讓我的父親又年輕起來。翻照片、找舊物、聯絡領導、為記者帶路,我想,我是讀懂了父親四十年來那個小小的愿望,輪渡工作四十載,這是最后一件他能為輪渡盡心盡力的大事,與所有的輪渡人一樣,父親早已把自己變成了一艘“渡輪”,載著來客,穿越時光,觸摸輪渡的歷史,感受它的滄桑與新生,也載著我,風雨無阻,學著做“渡輪”上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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