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陽臺朝南，母親每天早起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陽臺的窗戶打開，之前是為了采光，現在又增添了新說法。

她說：“這樣春天最初的南風就吹進家里來了，春天的風里都是植物的氣息。”母親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通常十分陶醉，新染的頭發在陽光的折射下散發出略顯綠色的熒熒之光，她用自身應景了屬于春天的顏色。

接下來母親就開始做第二件事，準確來說并不是做而是等，等我踏著點出門上班。我一向是不喜歡她這樣做的，因為她從不能靜默地坐著等候，而是非要動用感官，不單單要用她那一雙漆黑的眸子全神貫注地盯住我瞧，更有對靈敏異常的耳朵精神抖擻地聳在那里傾聽一切由我制造出的動靜。我的每個細小動作都值得她邊揣摩邊念叨半天，我曾多次抱怨過這純屬于無謂的嘮叨，她卻說自己只是在對自己的女兒進行觀察，說這是母愛的體現?？扇绻麅H限于觀察也就罷了，她還偏要生出主觀判斷，好笑的是這些判斷往往毫無道理。

例如，她自己樂于由著季節影響自己的各種行為，某日見我將一份空教案放入包里后就理所當然地說：“春困秋乏，你這兩天和我一樣貪睡，昨天肯定是為了早睡沒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吧?！?/p>

我不滿地瞥她一眼，盡管想要辯駁事實并非如此，但還是忍住不去回嘴，省得引出她更多的話來?？伤琅f就這么緊隨其后地盯著我，并習慣性地扯出老黃歷上的內容對我加以叮囑。

“今天宜解除、壞垣，余事勿取。你記得主動打掃一下辦公室，特別要記得清掃干凈自己辦公的那一塊兒地界。另外，你記得閑事莫理，閑話別聊，對誰都要客客氣氣的。”

我終于非常不高興地轉過臉去懟她：“媽，比起黃歷你還不如多關心一下天氣預報呢，黃歷上會告訴你今天下午有雨得帶把傘嗎？”

她卻笑瞇瞇地說：“老祖宗的東西不得不信。當然了，科學也要信?！闭f著就變戲法般從身后取出把折疊傘遞給我說：“喏，給你傘，我早替你準備好了?！?/p>

我在無奈中接過傘后穿了鞋踏出門去，而母親則開始做起了早上必做的第三件事，這一次是目送。

“好好工作，早點回家吃飯?！彼揽吭诖箝T邊向我囑咐，直到再也無法聽到我下樓的腳步聲后才關上大門進屋。但這并不算完，因為她又會立即跑到南邊的陽臺上倚窗用目光追尋我漸漸步出小區的身影。

其實，過去我從不知道母親每日竟是要目送我兩次的，直到有回我思念故去的外婆，向她提起過去外婆都會就著南風倚門送我離去，而直到我走得很遠，回望時仍然能夠隱隱瞧見她如同樹樁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母親也有所感，嘆氣道：“你外婆過去送我出門時也是這個樣子，她老是杵在那塊兒舍不得進去。當時，我只覺得她讓我的心里很不好受，感覺是份不小的心理負擔?？烧l知道現在輪到我了才明白其中的滋味，比起她來我每天可還要多目送你一回呢?！?/p>

聊此事時我和母親坐在靠近陽臺窗戶的兩把椅子里，彼時日落西山，她的身上沒有早上那層能將她照得生機盎然的春光，只有一陣微涼的南風透過窗戶的縫隙緩緩吹來。

我不禁心有所感：春日南風情意切，南風吹其心，搖搖為誰吐？而又是何人會一直為你倚門相送呢？珍惜有母親在身邊的時光、擁有她一日兩次的目送，又何嘗不是庸常歲月里的一種幸福呢？

（來源：集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