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記事起，鄉下奶奶家院子里就架著一個葡萄架。每到夏天，虬勁的藤蔓上伸出片片綠葉，擠擠挨挨連成一片，如同一團綠云擋住烈日和熱浪，給小院投射下一片清涼。在那綠蔭深處藏著悠長又溫暖的舊時光，像一部看不膩的老電影時不時在我腦海中回放。

還記得那時爺爺常和老朋友們在葡萄架下下棋，我則搬個小凳在旁做作業。綠意盎然的庭院里蟬鳴陣陣，細碎的陽光透過碧玉般的葡萄葉空隙投射到作業本上，隨風變幻出各種形狀，總是讓我聯想到《西游記》里的各路妖怪。

忽然間啪的一聲棋子被重重拍在棋盤上，把我從神游中拉回。只聽爺爺笑著說：“將軍！你輸了！”而另一方則義正詞嚴：“我走錯了，這步不作數，不作數……”我歪著腦袋看他們認真地對著棋盤指點，嘴里說著我聽不懂的說辭，片刻后，他們又樂呵呵地重新擺好車馬炮，開始新一輪對陣。于是我回回神，在棋子的撞擊聲和此起彼伏的蟬鳴聲中繼續低頭發奮。

停電時，家里的葡萄架下最為熱鬧。東家的二大娘搖著蒲扇，西家的三表奶奶抱著小孫子，都聚到我家。我奶奶讀過兩年私塾，懂得多說話也幽默，街坊四鄰都喜歡找她聊天。她們在葡萄架下圍坐在奶奶身旁，從家長里短聊到地里收成，從新聞聯播聊到電視劇情，淳樸的鄉音伴著歡笑充滿了小院。孩子們也趁機聚在一起跳皮筋、打彈珠，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夜幕低垂，家人喊回家吃飯依然不為所動。葡萄架下的快樂是多姿多彩的，就像每一顆葡萄都有它不一樣的味道。

等待葡萄成熟的日子讓人有些難熬。那是一種橢圓形的青葡萄，不知是什么品種，只知道其味道和市面上任何一種葡萄都不同。大人們說，等它長到大拇指大小果肉變透明就算熟了，于是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葡萄有沒有變。然而總不見葡萄變化，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偷偷揪了一個既小又不透明的葡萄塞進嘴里，酸澀的味道像是過電一般刺激我的味蕾，臉也酸得皺成一團。吃飯時，牙齒完全使不上力，才知牙被“酸倒了”。于是偷吃的事也瞞不住了，被家人笑話了好一陣子。

葡萄成熟的日子好像過節，大人們踩著凳子拿著剪刀，孩子們則捧著竹籃又蹦又跳等著嘗鮮，葡萄架下是一片豐收的喜悅景象。每次摘完，奶奶都會先把葡萄分好，讓我和堂姐給鄰居們送去。而收到葡萄的鄰居們絕不讓我們空手而歸，張家的玉米、王家的茄子、李家的黃瓜、周家的辣椒……我和堂姐帶著鄰居們的回贈滿載而歸，心里感受到滿滿的幸福快樂。

奶奶說：“三年嚴重困難時，家家都挨餓，全靠鄰居們相互幫襯著，把自家的東西拿出來分，大伙才挨過了困難歲月。說是鄰居，早已成親人了。”我品味著奶奶的話，咬上一口晶瑩剔透的葡萄，酸甜清爽的果汁充滿口腔，從嘴里甜到了心里。

時光荏苒，如今爺爺奶奶早已作古，原來的老院子也賣了。葡萄架下的那些舊時光早已沉淀在歲月的風塵里，離我越來越遠，但葡萄的香甜和鄰居們的情誼則永遠保存在我記憶深處，溫暖著我。

（來源：集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