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打開了臥室的門，盡管他已經壓低了聲音、兩只小腳肆無忌憚地踩碎了地板上的晨曦，慢慢地挪向床頭。我在酣睡中被一陣溫柔稍顯著急的聲音喚醒：“媽媽，該起床了。”偶爾，我會早早醒來，但仍閉目裝睡，實則是在醞釀情緒，為了給兒子一個稍顯浮夸的贊美。

回想兒子剛上小學那會兒，催促是我們娘倆每日清晨必會上演的戲碼，熟悉的臺詞“快起床”“快穿衣服”“快吃飯”……出現在每一幀畫面中。盡管他企圖逃離現場，甩掉身后一連串冗長的嘮叨，可沉重的書包明顯拖慢了他的腳步，讓我有了可乘之機。

夜晚在書桌前，濃密的心思將他層層包裹，作業成了我們最主要的溝通內容之一，無非圍繞著“正確與錯誤”這個主題。班級群里展示的那些“別人家的孩子”的作業，偶爾會穿插在我們本就為數不多的話題中。每每看到那些孩子坐姿挺拔，寫出一手端正漂亮的好字，再看看眼前這個脫了鞋子，在紙上隨意用圈代替“口”字，隨心所欲的慵懶男孩，我的情緒早已如快要坍塌的巨石堆。

期末考試成績公布的那天，果不其然令我心灰意冷。面對他墊底的成績，我實在無法壓抑心中越發激烈的波瀾，腦海中無數個責備的詞匯開始從兩片嘴唇中滲出，繼而掀起了一陣密密麻麻的責備，像一張大網，把他籠罩。

暑假的一天，我無意間看到一篇題為《我的云朵媽媽去哪兒了》的文章，不大的一頁紙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字，讓人看了哭笑不得。一個小小的田字格里被硬塞進了三個字，還有的田字格生生被遺忘在角落，空空蕩蕩的。這些文字里還不乏一些“p”“q”不分，“b”“d”亂配的拼音，再加上形近“○”的“口”字，我一眼就辨認出這篇文章出自誰手。

“從前，我的媽媽是一朵云，她軟軟的，每次她抱著我的時候，我就像躺在云朵里……現在的媽媽，是一只渾身長滿刺的刺猬，除了我的學習，她似乎都不再關心了。每次犯錯，她總是嚴厲地批評我，她的話就像一根根從刺猬身上拔下來的刺，扎向了我。”一頁薄薄的紙如一塊沉甸甸的石頭須臾間壓在我的心頭。

我捏著這張紙，腦海中浮現了舊時影像。多年前，正是這個鮮活的小生命成就了我作為媽媽的角色。我記得，我會陪著他在雨天的水坑里蹦跳，哪怕雨水打濕了全身；我記得，我會陪著他蹲在烈日下觀察螞蟻，哪怕汗水浸透了衣衫……那時的我應該是他心目中溫柔的云朵媽媽吧?？扇缃?，我會因為他背誦時錯漏一個字而厲聲呵斥，會因為他多玩了一會兒玩具而心生一股無名之火。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的成績、榮譽，還有那遙遠的未來一點點侵占了我的心。

心暖則柔，心素則安。兒子的文章讓我重新審視自己。往后的日子里，希望我能慢慢變回兒子最愛的云朵媽媽。

（來源：集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