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林書法作品展
東南網4月26日訊(海峽導報記者 詹文/文 吳曉平/圖)虛歲99,但大家都稱他為“百歲書家”。
他是民國最后的“狀元”趙玉林,是詩人,是書法家。99歲的人生就是部傳奇,有過巔峰的輝煌,也有瞬間跌到谷底,活到60多歲舞臺才真正對他開啟。
昨天,他帶著100幅書法作品到廈門辦展。拄著拐杖,聲音洪亮,手不抖,思維清晰,12分鐘的開幕致辭,他一直站著。有人趕緊拿了椅子,要讓他坐,他不肯,堅持站著。說到動情處,仄仄平平地吟唱起詩來。
百幅作品,書寫的是他自己的詩詞。趙玉林作詩,強調“真”字。“寫詩不要講假話大話空話,不要僻典僻故,如果人家看不懂,你還不如不寫罷。”
這位百歲老人,現場懇請大家多批評和指點,讓他以后能做得更好,更有前途。“說起來好笑,我都99了,還有什么前途。但藝術永遠是向前的,沒有止境,我還是想追求藝術上的前進。”“活一天,干一天。”這位老人不喜歡提舊事,不愛回頭看。即便99歲,他依然緊跟潮流,會用微信,會發各種表情。“他從不消沉,永遠往前看。父親對我們提最多的,就是自強不息,只要活著就不能浪費時間,活好每一天。”他的四女兒對導報記者說。
人物名片
趙玉林,生于1917年,現任中央文史研究館書畫院研究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名譽理事,國家一級美術師,當代著名書法家和詩人。
頂著炮火,他組建抗日劇社
1917年夏,福州一戶詩書人家,趙玉林出生在那。“還不識字,父親便要求我們讀詩。”老宅里隨時能聽到趙玉林用福州方言,押著韻,吟唱詩歌。
6歲入私塾,十年后,趙玉林投考福建省政府,三年后娶妻。妻子磨墨,丈夫寫詩,他原以為這會是他不變的生活軌跡。但一切被戰爭改變。
抗日戰爭爆發。趙玉林對妻子說,民族存亡,我就算一柔弱文人,也該做點什么。于是,夫妻倆組建起抗日劇社。經常,他們正演著,頭頂飛機轟鳴而過。有一次,他們到廣播電臺播抗日話劇《祖國萬歲》,剛離開電臺,敵機就來了,把電臺炸成廢墟。有人沖他喊,快跑啊,他跑了幾步折回去,想救人。但那次,電臺臺長一家七口已經全部遇難。
戰爭的慘烈,同胞的犧牲,讓他思考了一夜。他問妻子,我上前線怎樣?妻子說,你去哪,我去哪。就這樣,趙玉林投筆從戎,直赴前線參加抗戰隊伍,任中校秘書。
1944年夏,福州再度淪陷。趙玉林憤而題詩:“驚聞日寇陷閩都,怒發沖冠責虎符。安得雄屠椎晉鄙,奪兵十萬拒倭奴。”
名重一時,他成民國最后“狀元”
抗戰勝利,趙玉林重新提起毛筆。“詩書永遠是我的生命,只是在民族存亡時,文人也要有文人的風骨。”日本投降了,趙玉林又開始了他的詩書人生,這次,他達到第一個巔峰。
1947年,國民政府舉行全國高等考試和文官選拔,趙玉林一鳴驚人。每人只發了五頁紙,寫一篇文,他卻連續八次索要紙張,在限定時間內寫了30頁7000多字,著文兩篇。細細一看文章,考官都被鎮住,沒有爭議地,兩場考試趙玉林都名列“狀元”。“八添紙、雙狀元”,趙玉林名重一時。這是國民政府舉行的最后一次全國高考,于是,后人稱其為“民國最后的狀元”。
隨后,他被任命為永泰縣縣長。
巔峰時跌入谷底,遣送農場23年
他的人生,就是部傳奇。在名重一時的巔峰,又跌入谷底。
由于舊政府遺員的身份,解放后,他被遣送到蘇北農場勞動。此去,23年。
趙玉林挽起袖口褲管,扛起鋤頭簸箕。每個深夜,他挑破手掌里的血皰,繼續拿起筆,寫字寫詩。“你覺得生活痛苦,那就真的成了苦難,你若淡然處之,苦難也會成享受。只要文人的情懷還在,苦難也能變得趣味盎然。”
他創作了10多個歷史劇,寫了30萬字的小說《南冠思》,還有一部詩作名篇《莘野隨錄》。“秋豆孵芽玉米青,棉株發棵水洼醒。愛他一夜催詩雨,綠滿甜頭碧滿汀。”趙玉林用詩詞來消遣苦難,讓苦難變成趣味。
重返福州,已是六旬老者
但是,趙玉林并沒有像他所說的,那么超脫。他痛苦過,精神幾近崩潰。那是妻子與兒子的相繼離世。
趙玉林遠在蘇北,妻子陳孟玉獨自拉扯著五個孩子。終于扛不住的她,病榻上留最后一口氣盼能與趙玉林再見一面,“莫信杏林皆束手,須留殘喘待君還”。但終未能如愿。“咫尺天涯隔此門,青衣怯立憶溫存。”“他鄉白發深閨夢,當日紅顏遠客春。”趙玉林淚流滿面,為妻子寫下100首詩詞,命名為《悼孟百歌》。后來,有人評價《悼孟百歌》可與《浮生六記》相媲美,并稱之為詩體《浮生六記》。
兒子病逝,讓他再次淚流滿面。“一人遠在農場,我曾大病一場,以為要讓兒子給我送骨頭了,卻沒想到,是我給兒子送骨頭。”
重返福州,趙玉林已是62歲。“一去何知路盡頭,能禁幾許流光逝。兩鬢白瀾斑。”身無分文,居無定所,他住進福州西禪寺,閉門禮佛。
別人退休,他的舞臺才終于開啟
不少人還記得幾十年前趙玉林的風華絕代,跑去廟里找他,邀他“出山”。但都被他謝絕了,回復道:“升沉莫問當年事,寵辱無牽一醉旋。”
但最終還是有人將他打動。1980年,革命元老傅柏翠和當時的省長大力舉薦,將趙玉林“請出山”,聘入福建文史館。“他們說,詩詞書法藝術是為時代而作,時代的本質是生活,生活的本質是人,藝術就要讓人們所看見。”于是,趙玉林決定,用剩余的生命做些有意義的事。
籌建學會、創辦學校、培養學生千人。63歲,別人開始退休,他的舞臺才終于開啟。
百年間,福建出了很多詩人,但他們的作品散落各處,從未有人集結整理過。84歲的趙玉林,接下重任,主編《百年閩詩》。兩年后,在書稿就要完成時,他病倒了。醫生說,可能是癌,要準備手術。趙玉林不同意。他對女兒說:“上了手術臺,能不能下來還不知道。《百年閩詩》很快完成了,只要讓我再活兩個禮拜,把書編好了,我就是死也愿意。”
不久,這本選收了20世紀一百年中720位作者3000多首詩詞的《百年閩詩》面世,八閩的百年詩詞文化終于有了部系統的巨著歸攏,以傳后人。而趙玉林也奇跡地活到現在。打著石膏,去給孩子們上書法課。
已是名家,趙玉林卻是出了名的“好說話”。有一次,福州實驗小學請他去給孩子們上堂書法課,他摔傷腿正裹著石膏,依然讓人用自行車載他到學校。
每天6點多起床,寫詩練字,精神好時,連續站著寫好幾小時。累了就坐下看各種來信,但凡有后輩寄來作品,他都一一回復,好的還幫忙推薦。
對藝術,他很嚴苛,很厭惡華而不實、淺薄輕浮的治學風氣,一個字一個標點,都不輕易放過。學生說他總是和顏悅色,但偶爾也會發脾氣,痛斥他所反對的對象、現象。
著名書法家朱以撒評價趙玉林:“他是這樣一種人,沒有因處境困厄、蹭蹬半生而放棄未來,也沒有被磨滅棱角,成為一個俯首帖耳的文人,或者圓滑世故的老學究。他保持了自己鮮活的性情,滲透在一件又一件的詩書作品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