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

佐藤學是日本“皇族大學”——學習院大學教授，東京大學名譽教授，被認為是日本學校教育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在中國，佐藤學因為倡導“學習共同體”教育改革而被中國老師熟知。這位國際級的教改專家是行動派——過去三十年，佐藤學每周至少兩天深入學校，扎根中小學實地觀察，他因此已經拜訪了世界上3500多所學校。

【語錄】

世界上哪個國家的教改成功過？都還在改。教改成功的標志是，要讓孩子熱衷學習。

我也不主張(小組討論)按照成績來分組。最好的分組人數是四人或是四人以下一組，討論才會更加深入。

(公開課)聽課的老師是坐在后面，這樣，他們是看不到學生學習表情的，只能看到他們的腦袋而已。

佐藤學和廈門老師交流。

佐藤學在拍攝公開課。

佐藤學講述自己的教育觀點。

廈門日報訊（文/記者佘崢圖/記者姚凡）廈門老師前日變身為追星族，迎接據信是國際級的教育改革專家——日本人佐藤學，他們爭著和他合影，請他簽名，和他們的學生對待偶像TFboys沒有兩樣。

15日，應湖里區教育局邀請，佐藤學到蔡塘學?！皢栐\”。這位65歲的老頭把大家嚇了一跳，一到學校，他直接沖到教室，跑上跑下，甚至跳上操場的主席臺，為的是看清楚蔡塘學校學生課間操全景。

前天，佐藤學聽了蔡塘小學六年級一節數學課。耐人尋味的是，他沒有和其他聽課老師一樣，坐在教室后面的玻璃聽課室，而是帶著相機和手表，站在教室前，盯著學生看，然后拍照。

從學生層面看，佐藤學的“學習共同體”和廈門不少學校正在進行的“導學案和小組合作學習”很相似，湖里區教育局副局長吳雪慧表示，學校的課改并非通過專家的開“處方”就可以完成，也不是模仿某種方式就可以實現，但是，愿景是共通的，她希望湖里區的學校都能借鑒“學習共同體”主張:讓學生都熱衷學習，不放棄學習，讓老師能在學校里得到成長，而不是當“教書匠”。

在聽課和講座的間隙，佐藤學接受了本報記者采訪。

【關于中國課本】

比日本“深三度”

記者:您剛才聽了一節六年級的小學數學課，我聽說，您認為中國課本至少比日本“深三度”？

佐藤學:是的。雖然中國課本經過好幾次刪繁就簡，但是還是比其它國家的難，像蔡塘學校這節圓柱體的數學課，在日本要初二或初三年才能學得到。

但是，我認為，這種難度要堅持下去。現在的世界貧富懸殊如此之大，特別是對于普通家庭的孩子，如果你再教他簡單東西，他的成績不會得到提高。你必須像蔡塘學校那樣不斷給他挑戰，才會有所提升。

學校要傳授真正的學習能力，這樣，他們進入社會才能找到幸福。

【關于教改】

教改失敗不會毀了孩子

記者:您一直在進行教學改革。的確，東方的家長對教育越來越不滿意了，總是抱怨學校的教學不如西方的活潑。

佐藤學:我倒是認為，教育其實是沒有東西方之分的——大家的原點都一樣，只是西方比東方更早看到21世紀的要求，因此更早做出改革，走在東方的前面。當然，每個國家的背景不同，教改是無法移植的。換句話說，教學只有不同文化的差別，其實是沒有什么所謂的東西方之分。

記者:不過，我們觀察到有趣的現象，雖然中國家長向往自由教育，但是，一旦學校開始課改，家長們又驚慌失措。我們經常聽到這樣的說法:對于改革者來說，教改可以進行十幾次，甚至幾十次，但是，對于孩子來說，只有一次。教改不成功，有可能會毀了孩子的一輩子。那么，學校到底要不要改？

佐藤學:你聽過有成功的教改嗎？世界上哪個國家的教改成功過？都還在改。

但是，不要擔心教改的失敗。所謂的教改失敗，只是使得教育又回到起點，沒有進步，但并不會更差，不至于會毀了孩子。

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要改，其實家長也知道，舊式的教育已經不適應時代了。

記者:那么，家長們要以什么標準來判斷學校的教改是朝著好的方向在進行？是看成績嗎？

佐藤學:當然不是成績。我認為，教改成功的標志是，要讓孩子熱衷學習，不要放棄學習，不要上課趴在那邊睡覺。

換句話說，老師要從提高學生品質的出發點去做課改，這時，成績的提升就是結果，但是，如果是以提高成績為目的開始課改，那么就不對了。

【關于小組合作學習】

要實現真正的“相互學”

記者:說到教改，諸如“學習共同體”倡導的小組學習、討論方法，現在廈門很多學校也在做，老師提前布置預習作業，上課時分小組討論，但是，家長們很擔心，他們認為討論來討論去，孩子根本學不到什么。小組合作到底能否有助于學生學習？

佐藤學:的確，我們發現，很多小組學習中所謂的討論，往往只是大家互相表述自己的想法而已，只有自己講自己的，而不是通過聽了別人的思考重組自己的思考，然后再提出問題。

為什么只有講不行？如果只有講，只有發表我的感想，是沒有學習的——學生們只是不停地講自己已經會的知識，其實，對他來說，他并沒有通過這場討論學到新的知識。這是因為，學習屬于對于未知的探究，應該要交流的是他不會的東西。

換句話說，小組討論不能局限在“相互說”，要實現真正的“相互學”。

那么，什么是“相互學”？它一定是“你是這么想的？我是這樣想的”、“原來事情是這樣的”等等這種讓我們外界看起來開展得并不順利的小組討論。因為有了思考的過程，所以，“學習”得以真正地發生。

真正的學習是探究、思考不懂的事情。我經常說，經常在課堂上大聲說“我會”的學生通常不是最善于學習的學生，善于學習的學生往往都喜歡思考、認真地傾聽。傾聽遠比發言重要。

記者:怎么分小組？現在學校廣泛實施的是“好學生配學困生”，但是，有的專家說，效果最好的分組是學生自選的組合，他們認為，就像男女朋友，兩人互相看不上眼，在一起能交流嗎？

佐藤學:我也不主張按照成績來分組，在日本，我們是通過抽簽來決定的。小組討論的最佳狀態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講話，我們也不主張小組長掌控一切，大家只聽小組長講，是沒有用的。

我倒想說說分組人數，我看中國課堂分組，很多是五人一組，但是，我們的研究顯示，最好不要有五人小組，因為很容易形成三個人一小組，兩個人一小組，或是總有一個人被孤立。最好的分組人數是四人或是四人以下一組，討論才會更加深入。

【關于公開課】

課堂要以學生為主

記者:您第一次來福建，看了一個上午，看出什么？

佐藤學:有沒有注意到我在哪里聽課？

記者:一直站在教室的前面。

佐藤學:是的。每次我去學校聽課，一定要站在教室的最前面，因為這樣我可以看到學生的臉，方便我觀察學生的狀態，譬如說，有幾個學生是需要幫助，學生和老師相互之間關系。很奇怪的一點，有經驗的老師即使是第一次和學生見面，但是，進入課堂的第一分鐘，他馬上可以把那些需要幫助的學生看出來，這些學生通常在困難面前，容易放棄學習，他們又不愿意和別人溝通，自己做自己的。

我評課的標準是，我要看看，這堂課，老師是否以這些學習困難孩子為中心，先看這些孩子的學習，再去看其他孩子整體學習。

第二個，我看老師和學生的關系，是否相互之間形成柔軟關系，即孩子是不是信任老師，所謂信任，指的是，當學生不懂時，能不能說我不懂。

記者:但是，今天，聽課的老師大都坐在教室后面。

佐藤學:是的，比較可惜的是，聽課的老師是坐在后面，這樣，他們是看不到學生學習表情的，只能看到他們的腦袋而已。

為什么老師都坐在教室后面?這是因為我們以前的課堂研究都是在看老師怎么教，因此，我們坐在后面就可以了。但是，今天我們的課堂，要以學生為主，要看學生怎么學，因此，評價一堂課，80%需要看學生，20%才看老師，更多地討論學生怎么學，到最后才會幫助到教學。

記者:所以，您認為課堂研究的方式要改變？

佐藤學:是的。在日本，我們也犯過同樣的錯誤。學校里開公開課的都是年輕老師，年老的老師在后面指導，告訴他:你這樣做比較好，那樣做比較好，因此，年輕老師的教案全部被推翻。不是自己的教案，還要自己教，更慘的是，教完之后，還要被評課的老師不停地批評，有時都快哭出來了。所以，日本老師上完公開課，都會到居酒屋去放松下。

事實上，老師教法有100多種，每一種都是好的，所以去討論老師怎么教，是得不出結論來的，而要看看學生怎么學，從而了解老師設計出的學習脈絡。

【人物原聲】

佐藤學:學生學習時，老師安靜觀察就好

過去幾十年，我去到世界32個國家，訪問3500所學校，蔡塘是屬于這3500所學校中很棒的學校，特別在亞洲國家里，屬于非常棒的教學。我也很驚訝，我被告知，蔡塘96%的學生是外來娃。我聽的那堂課，每個孩子都在熱烈討論，顯示出非常熱衷學習的樣子。討論到第二個問題，難度加大，但是，沒有一個人放棄。

我還仔細觀察老師，學生在做小組討論時，老師非常安靜地在一旁觀察學生，非常安靜溫暖地守護，沒有講任何的話。這是對的!這時不能去干擾學生的學習。其實，學生在學習時，老師只要安靜觀察就好，看到哪個學生沒法進入學習，再去幫助他。

我真想把日本的老師帶到蔡塘學校學習，大家語言不同，但是，大家都在面對同樣的挑戰——面對新的社會，教育要做出什么樣的改變。(記者 佘崢整理)

【名詞解釋】

學習共同體

主要指學校要成為學生相互協同合作學習的地方，不讓一位學生掉隊，保證每個人都得到高質量教育。與此同時，學校也要成為教師相互學習成長的地方。

【學校名片】

湖里蔡塘學校

湖里蔡塘學校的異常低調，使得很多廈門人對自己身邊的這所學校知之甚少。

它其實是一個傳奇——這所創辦于2005年的九年一貫制學校，原先只招收隨遷子女的學校，每年中考成績居然能名列全市前茅。近年來，蔡塘學校開始招收戶籍人口。

蔡塘學校的中考有多牛？有幾個數據，2008年第一屆中考，蔡塘學校的P值，名列湖里區第一位，全市第三位。在2009年、2010年、2011年、2012年，蔡塘學校的P值居然是全市第一位。

不過，由于畢業生人數未達到市教育局規定的參加P值評估要求的180人，蔡塘學校一直沒有資格參加廈門市中考P值評估，從2008年到2012年的數據，都是民間比對。直到2013年，蔡塘學校終獲資格，首次參加便獲得“質量獎”。在廈門，一所學校中考考得好不好，有沒有獲得“質量獎”是標志。

【教學亮點】

教學案改革

人們認為，蔡塘學校之所以那么牛，是因為它從2007年開始教學案的改革，即“學生先學，老師后教”。學生在上每一節新課前，都會得到老師一張預習作業，老師在作業里借助設計的問題讓學生事先預習課文。

上課前，學生把預習作業上交給老師，老師通過批改來獲知哪些知識點是絕大多數學生都會了，因此在上課中可以一帶而過，但是，對于那些大多數人答不上的，則要重點講授。

蔡塘學校認為，教學案提高了課堂效率，更重要的是，它可能“觸發”學生學習的“機關”——帶著問題進課堂，遠比按部就班地聽課刺激多了。